诺顿敏锐地听出了萨贝达话里其它的意思,僵住一瞬,但是萨贝达没有继续说,他也没有继续问。寒冷的冬夜里只剩篝火滋滋的响声,坎贝尔什么都没有发现。

        萨贝达只是在继续啃那些干粮,静静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石像。

        诺顿在极度警惕过后的困倦中没头没尾地胡思乱想:嘿萨贝达,之前的事情你都还没有跟我解释呢……那双蓝眼睛偶尔凝视着火焰,看起来像在虔诚地许愿。但是坎贝尔不是全能的神,从来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在昏迷的时刻往往非常耿直。紧张的气氛中诺顿反而盯着萨贝达一张一闭、微微开合的嘴巴,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吻,盯着它垫出小小的舌尖、一点一点卷进烤好的面包。霜雪落下来,又在火焰上融化,影影绰绰之间那两片薄唇轻轻分开,在雪夜里哈出一口朦胧的白气。他恍惚间做了个梦,萨贝达在温暖的、燃着火炉的大房子里坐在他旁边,神情缓和地说些什么。橘红的光芒洒在奈布的侧脸,一样薄薄的、忙碌的嘴唇在火光中看起来像一块新出炉的蛋糕。而他心驰神往,慢慢地贴近那块蛋糕——

        坎贝尔在冷冽的早晨面目扭曲地醒来,恨不得把乱梦扔出脑子。新手猎魔人们在他身边吵闹地收拾,诺顿远远地看见树林中多出来的几处不起眼的口子,还有一些隐秘在霜雪之下的血气。

        萨贝达安静地消失了。什么都没有说,好像什么也没有做。坎贝尔不得不长长地叹气。他捶捶脑子站起来,想起了昏睡前萨贝达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:

        ……诺顿,别太恨我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怎么才能够做到不恨他?

        坎贝尔后来在很多个天崩地裂的时刻回想那一瞬间,极度的愤怒和曾经的朦胧把他激得几乎呕血。他手上捧过贵人惨败的躯体、同僚奄奄一息的胸膛甚至是主教狼狈滚落的头颅,那位引渡他来到教廷的大人在死前惊恐地瞪大双眼……他听见旁边人一群接一群地怒吼军团是否要把他们赶尽杀绝,一个又一个怒骂那群杀人的走狗。诺顿认得这些死人脖颈处干脆利落的刀伤,也许无关活着的他的痛痒,但坎贝尔沉默地愤恨——萨贝达遁入他无处触摸的黑暗,然后将生活再次推向深渊。

        诺顿·坎贝尔接替掉头的老人成为了教廷十二支主教之一,管理起猎魔人和密库的工作。血腥又雷霆手段的军团在老皇帝的授意下展开残酷的清扫,而萨贝达无疑是其中最好用的那把刀。坎贝尔披上他以前从未妄想过的繁冗的礼袍,听着手下一个个报告:哪处的大人不小心遇难了、谁家的爵爷死在巷子里、还有名声鹊起的那几位也吓倒在家了。坎贝尔穿过教廷长长的走廊,按例分配给喧哗的贫民这一周的口粮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知道所有的钱永远也流不到面前这些饿鬼手上,每个人曾经呼唤的和平也只不过是政治诡计中微不足道的一环。他曾经也踌躇满志地想多走出几步为此而努力,他甚至觉得果决的萨贝达是再好不过的伙伴。——坎贝尔总是会想:为什么,萨贝达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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